第9章
  兰英赶紧牵过缰绳,恭恭敬敬的奉到姜逸跟前,讨饶着笑道:“主子消消气,要不咱动身吧?”
  姜逸不和她计较,接过缰绳,利落的翻身上马,扬鞭而去,兰英也策马跟上。
  姜逸站在教坊司门口的时候,天已黑尽。教坊司这座三层高的门楼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灯笼,灯火通明,欢声笑语不断,端的是热闹非凡。
  只是还没进门,就已遇到了熟人。她老家淮阳同乡李静训,家中也是做生意的,和她还沾着远亲。
  李静训一脸的惊讶,凑上前来,激动道:“姜大人”
  姜逸本就是只想低调的来探查一番,身边就带了个侍卫,谁知李静训这一嗓子,引得四周视线投了过来。
  姜逸错眼见又瞧见了一两个官场上眼熟之人。
  有些头疼,但她们毕竟是同乡又沾着亲,不好视而不见,她只得点了点头,低声道:“静训,咱们边走边说。”
  李静训是个机灵的,眼珠一转就知道姜逸不想惹人注目,连连点头:“是是是”
  二人一前一后进了教坊司。
  这地方姜逸只来过两次,但是门口引客的侍儿最擅长的便是分辨贵客,只一眼就认出了她。加之楼主特意交代过,这姜大人可能会为了楼里新来的柳公子而来,让他机灵的伺候。
  他打起精神留意了半个月也没见着人,这几日都松懈了,这人就突然来了。
  侍儿在心中提了提神,凑到姜逸身侧,先见了个礼,“小的参见姜大人。”然后满脸堆笑的引路:“姜大人您楼上请。”
  这种贵人自是要去最好的房间,他将往三楼引着。
  姜逸一边上楼一边隔着栏杆往下瞧,圆台上,五个年轻的男子正跳着胡旋舞。他们皆穿着广袖窄腰的袍子,腰臀之上的铃铛叮铃作响,随着身子的旋转,下袍飞扬,会露出一双双赤脚,引得台下的看客连连喝彩。
  赤脚跳舞,正经人家的男子决计是拉不下脸的,也就教坊司这种声乐场所才有。
  侍儿一直小心观察着姜逸的神色,见她看着下面的胡旋舞神色淡淡的,不像是有兴趣的模样,原本想安排她们临窗赏舞,然后再让楼里的倌儿过来,让其挑选,立时歇了这心思。
  他立马改了主意,试探的问,“大人,咱们楼里新来了一个柳公子,弹的一手的好琵琶,您要鉴赏一番吗?”
  姜逸眸光一闪,柳公子,这么巧就不会是天牢里的那个吧。
  她一来,还没开口,这小侍儿不照着以前的规矩让她挑人,而是直接给他推柳公子,怕不是巧合。
  “就他吧”她在这楼里没有相熟之人,谁都一样,况且让一排排男子跪在她面前,供她挑选,她也觉得别扭,这样也好。
  “是,那您这边请。”
  进屋之后,姜逸在窗边的茶桌边落座,抬眼瞧见李静训还拘谨的在门口站着,一副想进又觉得不合适的纠结模样。
  差点忘了她,姜逸笑道,“静训站在门口做什么,进来坐。”
  李静训进来了却并没有顺着姜逸指点了一下的凳子坐下,而是站在姜逸面前,恭恭敬敬的磕了个头。
  “草民李静训,参见姜大人。”
  姜逸无奈,“何须如此多礼,我又没着官服,咱们还沾着亲,就别行这些虚礼了,私下里叫我表姐就是。”
  李静训心中一喜,顺从起身,只是回话的时候还是略欠身,“离开淮阳的时候,家母再三叮嘱,来了上京要去您府上拜见。只是您公务繁忙,我去了两次都没福气得见,今日猛然有幸遇到了,心绪激动,所以在门口冒失了,还望大人您恕罪。”
  姜逸瞧着她这谨慎的模样,笑了笑,“这都是小事,不必放在心上,不都给你说了,叫表姐,别一口一个大人了。”
  又问,“去找我所谓何事?”
  李静训抬头望向姜逸,叫了声‘表姐’,才又回话“一是家母叮嘱,二是您的学识渊博,我实在是仰慕,所以想登门求见,希望能得表姐您指点一二。”
  姜逸除了任太女少师,还是秋闱的主考官之一,想来拜会她的学子多如牛毛,她为了避嫌,几乎都是不见。门房上知道她的命令,这李静训得拜帖自然是没送到她手边。
  不过现在都放榜了,就不必再避这个嫌,姜逸笑道:“之前忙着秋闱之事,不得空,下次若还有什么不懂的,你和门房上的人说你是淮阳李家的就行。”
  “多谢表姐。”
  她们说着话,门口就有脚步声传来,李静训回头去看,一个怀抱琵琶的小郎进来了,长得尤为漂亮。
  小郎进屋见房中有两个人,愣住了脚步,清澈的眸中有一丝慌乱。
  李静训识趣的朝姜逸行了个礼,“表姐,那我就先退下了,改日再登门拜访,向您请教学问。”
  姜逸笑着点点头。
  8
  第8章
  ◎奴才是头一回出来待客◎
  李静训走时还特意带上了房门,屋内就剩下他们二人,姜逸的目光落在柳腰腰身上。他怀抱琵琶,垂眸而立,身着一身月牙白广袖长袍,右手的指节搭在凤颈的琴弦上,漆黑的檀香木琵琶,衬得他的指节修长莹白。
  那双白皙的手晃了姜逸目光一瞬,她脑子里莫名就浮现起了牢里看到的那一幕。
  糜红的物什晃荡。
  她被脑海这没由来的一幕弄的心中一惊,抬手端起手边的茶盏,在嘴边泯了一口,垂眸掩住了眼中尴尬慌乱的神色。
  柳腰腰刚刚正跟着秋叔学规矩,一个侍儿急慌慌的跑进来,说江大人来了,让他过去伺候。
  消息来的突然,秋叔手忙脚乱的替他收拾了一番,来不及梳繁复的发髻,简单的挽了高髻,别了玉簪就过来了。
  他一路上悬着心,秋叔跟在他身侧一直叮嘱,让他谨记规矩,小心伺候。到了临仙阁门口,秋叔只能在外面候着,柳腰腰深吸了一口气,鼓起勇气进来了。
  一进屋瞧见两个女子,他吓了一跳,以为遇到了秋叔所说的那种特殊癖好的客人,喜欢玩双陆。
  还好其中一个立时就走了,柳腰腰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。
  此时他站在这屋子中央,隔着一架半透的琉璃屏风,就能瞧见内室宽大的床榻。上首的女子坐在窗边,悠闲的品着茶,窗外奏着靡靡之音。
  想到今晚上会发生什么,柳腰腰刚落下的心又提了起来,他心中紧张,手上不自觉的用了几分力气,可他忘了他的手搭在琵琶的琴弦上。
  琴弦拨动,屋内想起了突兀的一声。
  “铮……”
  柳腰腰心中大惊,怎么刚见面他就出了乱子,他生怕姜逸怪罪,吓得立刻屈膝求饶,“大人恕罪,奴才不是故意的,大人恕罪。”
  姜逸没料到他害怕成这样,声音都带了颤音,连忙放下茶盏,温声道:“不要紧,起来吧。”
  柳腰腰只是直起了腰身,“多谢大人。”抱着琵琶低头垂眸,任跪着等着姜逸吩咐。
  姜逸等了一会柳腰腰仍跪在地上。
  屋内一时无话,姜逸又说了一遍:“你……,起来吧”
  柳腰腰心中诧异,教坊司里的规矩,伺候客人的时候无论是奉茶,伺候用膳,还是弹琵琶献艺,他们都是要跪着的。为的是让客人瞧着舒坦,用的顺心,体会到人上人的满足感。
  他看着其他官雀在席间这样伺候,自己也学过,无论是看的时候还是学的时候,那种下贱谄媚的模样,他心中的都很难堪。
  姜逸第一次叫他起来,他都没放在心上,以为是客套话,他都在心中做准备,依照章程,要先跪着先谈几首琵琶曲,再伺候她就寝。
  毕竟楼里那些官雀接客,大抵都是这么个章程,只是没想到姜逸会第二次开口叫他起身。
  柳腰腰心中狐疑,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,目光落在上首人的衣摆上发愣。
  那是上好的苏锦料子,墨蓝的苏锦上绣着墨竹,飘洒的竹叶被绣成了暗纹。衣摆熨烫的平整,连一丝褶皱也无,这样好的料子,他在闺中的时候也接触过。每年苏锦料子刚到上京,就会有布桩的掌柜,带着一车车的料子到他家来。
  隔着一扇屏风,父亲同他在里面挑选,掌柜的跪在外边候着,听着吩咐介绍料子。
  然而这才仅仅过去两月余,再见到这样好的苏锦料子仿佛是恍如隔世。他从在屏风后面选料子的管家小少爷,变成了教坊司的官雀,现在跪在恩客的脚边,怀抱琵琶等着伺候。
  柳腰腰认清了自己的身份,眸色黯然,目光落在了眼前人的靴子上,黑皮紫底子,和天牢中他所瞧见的一般无二。
  他敛了神色,他并没有起身,只是低声道谢,“奴才谢过姜大人。”
  姜逸随手放下茶盏,淡淡的“嗯”了一声。
  柳腰腰只抱着琵琶直起了身子,目光落在面前的青石地砖上,缓缓开口:“那日在天牢,幸而大人援手,救了奴才一命。当时情状糟乱,奴才没能向您致谢,今日有幸和大人再见,奴才身无所长,只能给大人磕个头,以谢大人救命之恩。”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