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4章
  这种对后方全然失联的未知感,甚至比面对凶悍的北狄铁骑更让他心神不宁。
  今日对阵,敌方新换的主帅勇猛有余,谋略不足,他本可轻松应对。但就是那一瞬间的分神,担忧京城的念头闪过,让他动作慢了半拍,被对方副将的弯刀在左臂上狠狠划开一道口子。
  “影八!”周凛的声音冰冷,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气。
  一道如同影子般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帐中,单膝跪地:“属下在!”
  周衡昌拿起案上一封早已写好的、火漆封口的信函,递了过去,眼神锐利如刀。
  “你立刻启程,秘密回京,将这封家书亲手交到王妃手上。同时,动用所有暗线,给本王查清楚两件事:第一,王妃近来的身体状况究竟如何?为何如此之久没有家书传来?第二,影七的下落。活要见人,死要见尸!有任何消息,不惜一切代价,立刻飞鸽传回。”
  “是,属下遵命!”影八接过信函,贴身藏好,干脆利落地行礼,身影一闪便消失在帐外。
  看着影八消失的方向,周衡昌心中的不安非但没有减轻,反而更加沉重。影七是他最得力的暗卫首领,若非遭遇不测,绝不会音讯全无。
  就在影八出发后不久,一名风尘仆仆的信使被亲兵引进了帅帐。
  “王爷,京城八百里加急!是明珠郡主的家书!”信使跪地呈上一个盖着王府火漆的信封。
  周衡昌精*神一振,快步上前,一把抓过信封。
  他迫不及待地拆开火漆,抽出信笺。信纸上,是女儿周明珠娟秀熟悉的字迹。
  “父王尊鉴:儿明珠叩首问安。父王在北境为国征战,劳苦功高,儿在京城一切安好,母妃亦安。府中诸事平稳,母妃近日精神尚可,只是旧疾仍需静养,不便过多书写。柳姨常来府中陪伴母妃,对儿亦关怀备至……请父王勿念家中,安心御敌,保重贵体。女儿明珠再拜。”
  信的内容很平常,是报平安的家书。周明珠的字迹也确实是她的。信中明确提到王妃“安”、“精神尚可”,只是“旧疾需静养”。
  然而,周衡昌捏着信纸的手指,却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。
  一股莫名的心悸毫无征兆地袭来,让他眼皮狂跳不止。
  不对劲!
  这封信看似一切正常,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怪异!
  静儿“不便过多书写”?以往她再虚弱,也会亲自写几个字报平安,哪怕只是“安好,勿念”!明珠信中虽提及静儿,但语气过于平静,甚至有些刻意强调“安好”?
  还有柳思琪,信中特意提到她“常来府中”、“关怀备至”。柳思琪对静儿有几分真心,周衡昌并非全然不知。她如此殷勤,是好意,还是……
  周衡昌猛地将信纸拍在桌案上,胸膛剧烈起伏。
  强烈的不祥预感,如同冰冷的潮水,瞬间将他淹没。
  他死死盯着那封报平安的家书,仿佛要透过字迹看到京城王府里正在发生的、他无法掌控的真相。
  京城,庆王府。
  王妃的丧事已过,府中的白幡虽然撤下,但那股压抑的哀戚气氛尚未完全散去。然而,在这哀戚之下,另一种微妙的变化正在悄然发生。
  柳思琪一身素雅的月白襦裙,发间簪着一朵小小的白绒花,以王妃生前至交好友的身份,出入王府的频率越来越高。
  她的姿态拿捏得极好,面上永远带着恰到好处的哀伤和对王府的关切。
  起初,周明珠对这个突然变成自己亲生母亲的“柳姨”是排斥和警惕的。
  母妃刚离世,这个女人就频繁登门,让她本能地感到不舒服。柳思琪送来的点心、衣料,她都让侍女原封不动地退回去。
  但作为大周朝女学学院的院长,柳思琪的手段,又岂是一个深闺少女能轻易抵挡的?
  她不再刻意讨好周明珠,而是将重心放在了庆王府的下人和庶务上。她以“不忍见静姐姐心血荒废”、“替明珠分忧”为由,开始帮忙打理王府内务。
  “张管事,库房那批新到的蜀锦,按旧例,该给各房主子和下人裁制春衣了。王妃在时最是体恤下人,今年份例不妨多添半匹。”柳思琪坐在原本属于王妃处理庶务的花厅里,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吩咐。
  “是,柳院长。”张管事躬身应道。
  “李嬷嬷,后厨采买的账目,这里有些出入,你且拿回去再仔细核对清楚。王府虽大,但该省的银子,一分也不能浪费,这是王妃生前定的规矩。”她将一本账册推过去,眼神平静无波。
  “老奴疏忽,这就去查!”李嬷嬷额角见汗,连忙接过账册。
  她行事看似处处以“王妃旧例”为标榜,言语间充满对庆王妃的“追思”和“敬重”,但下达的指令却清晰明确,处理起繁杂事务来井井有条,甚至比缠绵病榻多年的王妃在时效率更高。
  一些原本对这位“柳院长”心有疑虑的下人,看着她将王府打理得妥妥帖帖,那份排斥也渐渐变成了习惯性的服从。
  周明珠冷眼旁观着这一切。她发现府里的下人对柳思琪的态度越来越恭敬,口称“柳院长”也愈发顺口。
  府里的大小事务,似乎不知不觉间,都开始向柳思琪请示汇报。
  她心中憋闷,想发作,却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。
  柳思琪确实是在帮忙,而且做得无可挑剔,甚至比她这个正牌郡主更像庆王府的当家人。母妃突然“病逝”的打击,内心的猜疑,让周明珠心力交瘁。
  她本就不擅长这些庶务,如今更是提不起精神去管,母妃在这个时候去世,那自己的婚事岂不是又要往后拖?
  周明珠越想越急,越想越气,身体每况愈下,倒是让下人们都以为她是因为庆王妃去世悲伤过度导致的。
  这一天,柳思琪又来了,还带来了一盅据说是安神补气的燕窝羹。
  “明珠,看你脸色还是不好,快把这羹喝了。看到你这般,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心疼。”柳思琪坐在周明珠身边,亲手将温热的羹汤递到她面前,语气温柔,眼中是毫不作伪的疼惜。
  周明珠看着那盅羹,又看了看柳思琪眼中那份真切的心疼,连日来积压的疲惫,被皇伯父叫去写家书的委屈,以及对母妃突然去世的埋怨瞬间涌上心头。
  她鼻子一酸,眼泪毫无征兆地掉了下来。
  “柳姨……”她哽咽着,第一次没有推开递到面前的碗。
  柳思琪顺势将她轻轻揽入怀中,像安抚受惊的小兽般拍着她的背:“好孩子,不哭。以后有柳姨在,王府就是你的家,柳姨会疼你,照顾你。别怕,一切都有柳姨在呢。”
  温暖的怀抱,温柔的话语,如同最后一根稻草,压垮了周明珠心中那道脆弱的防线。
  长久以来对庆王妃的依赖,失去依靠的惶恐,在这一刻找到了一个看似可靠的替代。
  她靠在柳思琪怀里,无声地啜泣着,心中那份对柳思琪的排斥,在这份“雪中送炭”的温情下,悄然瓦解,渐渐被一种依赖和接受所取代。
  柳思琪感受着怀中少女身体的放松和依赖,嘴角勾起一抹极淡、却深不见底的弧度,眼中闪过一丝志在必得的冷芒。
  王府的女主人之位,她谋划了半生。如今,文静已死,明珠归心,这诺大的庆王府,终将成为她的囊中之物。
  只等庆王爷,那个她曾经爱而不得、如今恨之入骨的男人……归来!
  40
  第40章 诊断
  ◎黄天泽的话,印证了这个时代的人,可能会发现她拥有的特殊能力(入v三更)◎
  平安镇东头,黄府那扇紧闭了数日的朱漆大门,终于在一个晨露未晞的清晨,为赵铮和阮玲珑缓缓开启。
  刘管家亲自站在门内,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:“后生,带着你家娘子随我来吧。老爷,在花厅等你们。”
  赵铮心中悬着的大石终于落地,巨大的喜悦和紧张交织着。
  他深吸一口气,用力握了握身旁阮玲珑的手。
  阮玲珑回握了一下赵铮的手,这时才发现他的手心竟然已经微微出汗。
  她今日特意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粗布衣裙,头发也仔细梳理过,右脸上那褪去大半、只留下淡淡印记的黑斑无法遮掩,也无须遮掩。
  两人跟在刘管家身后走进黄府,穿过一道垂花门,步入一处清雅的小院。
  院中植有几株姿态古拙的松柏,一方小小的鱼池点缀其间,只见池水清澈见底,几尾锦鲤悠闲游弋。
  黄府花厅不大,陈设简洁,却处处透着一种洗尽铅华的沉静与雅致。
  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香和墨香,让人宁静安心。
  走进花厅,厅内主位上端坐着一位老者。抬头看去,只见他须发皆白,梳理得一丝不苟,面容清癯,眼神平静无波,如同深潭古井。
  他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深青色长袍,气质内敛,不怒自威。
  老者正是前太医院院判,黄天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