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11章
  另外一个去哪里了,卫柠心想。
  去见新郎的路不远,在卫柠的问题得到答案之前,她被玉女带到了新郎面前。她高声叫喊起来,生怕屋子里的人听不到,“新娘来啦!新娘来啦!”
  屋子的门是关上的。
  不是她刚刚待的那一间,卫柠眨眨眼,跟着玉女站定在门外,她看起来并不打算推开这扇门。
  对上卫柠疑惑的眼神,玉女笑着转过身,“新娘,你娶的新郎就在屋子里头,接下来我就不打扰你们了。”
  说完,玉女迈开腿就要走,卫柠抬手拦住,视线落在她脸上,玉女牙齿上的口水已经完全风干了。
  “新娘,怎么了?”,玉女脸上的笑容僵住。
  卫柠看着她,轻挑起眉,“别害怕,我只是确认一件事情而已。告诉我,我不会离开的。嫁给我了,我就会负责,会对他好的。”
  “什么事?”
  “你们今晚都会离开这里,对吧?”
  玉女避开卫柠的眼神,“当然,我们整个晚上都不出现。还有其他事情要确认吗?”
  卫柠摇头,目送玉女离开,接下来她知道要怎么完成支线任务了,赶尸迫在眉睫。
  此时此刻,偌大的地方只有卫柠和屋子里的新郎。
  卫柠环顾四周,确实看不到人影,她没有使用技能标记影子,毕竟身体还处于濒死状态。
  于是,她倾身贴在了门上,试图偷听。
  “呜呜呜呜呜呜。”
  谁在哭?
  第103章
  该用怎样的词汇来形容这哭声呢?
  尖锐,沉闷,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密封的空间里疯狂震动,一下又一下,带着指甲摩擦的质感,莫名让人的牙齿发酸。
  比婴儿啼哭尖细,比老人低咳粗粝,维持着极其不适的音量,非让屋外的人不移开步子,只要稍稍起了离开的念头,那道哭声又猛地哀嚎。
  “呜呜呜呜呜呜!”
  卫柠站直身,脚下像是生了钉子一样丝毫不动,见状,屋子里的哭声顿时撒了欢,和沸腾的水壶别无二致。
  脸上无比轻松的卫柠,在这道明显得都不能再明显的谴责下,挑了挑眉。
  似乎是知道卫柠绝对不会打开这扇门了,那哭声渐渐低沉了,抽泣声连在一起,模糊不清的,像是唇舌间痛苦的呻吟声,串成一首永远不停止的歌谣。
  卫柠听得很清楚,哭泣的歌声似乎就在她身后响起。
  “我的娘爹呀!
  你们命不好的儿,
  你们下贱的冤家,
  就要离开你们的跟前,
  离开你们的左右。”
  “我再也看不到你们了,
  我再也服侍不了你们了,
  我贵气的日子满了,
  我下贱的日子到了!”
  是哭嫁歌。
  卫柠神色一定,在哭声急转而下前,一把推开了门,刹那间,时间仿佛静止一般,死寂如同软烂的外壳把卫柠包裹住了。
  胸口隐隐有些透不过气。
  身体的技能隐隐要崩溃了,这次支线任务的期限是卫柠的生命倒计时。
  压下不稳的呼吸,卫柠抬起眼往屋子深处去看,一道异常高大的影子端坐在那里,长长的衣摆在地上铺开来。
  顺着往上看,视线落在扣得极为严实的领口上,卫柠微微皱眉,绷得太紧了,只留下了一根发丝大小的间隙,更别谈有咽喉耸动的空间了。
  粗粝紧缩的领口在苍白的皮肤上压出深深的,糜烂的红色。
  极为刺眼。
  卫柠眉头瞬间一跳,她抬起脚,越过高高的门槛,一步步站定在那道黑影前。垂下眼睫,视线毫无重量地扫过端坐在床上戴着盖头的人。
  是一个男人。
  一个身穿红色长袍,头戴盖头的男人。
  一具没有呼吸的男性尸体。
  他是卫柠的新郎,也是卫柠今晚的客户。卫柠向来对自己的工作负责,她要亲手把自己的活尸新郎送回家乡。
  砰的一声,门被合上了,卫柠没有立马回头,而是借机在男人的身侧坐下,顺理成章地将眼睛定在被震得颤抖个不停的门板上。
  那些细小的灰尘,在空气中缓慢蠕动着,呈现出莹白色的关泽,但很快,又被这一室的黑暗彻底吞噬了。
  一如卫柠和她身边的男人。
  无边际的黑暗,时间久了,人甚至开始分不清自己是否真的睁开了眼睛。为了确保自己还清醒着,没有因为这无尽头的黑暗陷入一场孤独的疯狂,只能开始思考。
  卫柠放在膝上的指尖开始有规律地敲动。
  将待嫁的人送回家乡。
  卫柠忽然想笑,真是一个极为粗鄙,卑鄙的伪命题。
  一个与那里的人素未谋面的地方,一个从未留下过自己生活痕迹的地方,居然会是她的“家乡”,就这样轻而易举地与自己扎根的土壤割了席,被强行移植到腐烂的水沟里。
  贵气的日子满了,
  下贱的日子到了。
  听听吧,多么写实的歌词。
  卫柠回头看向
  从床边生长出来的高墙,这筑成四四方方的高墙,它上面爬满了密密麻麻,巨大无比的囍字,无数具被吃干净皮的肉块搭成了这一堵高高的墙。
  哭声突然又响起了。
  低低的,接连不断,像是喉咙里咳不干净的血,眼眶里流不干的泪,绵绵无绝期的恨。
  “一张花帕湿淋淋,
  人间对我好无情,
  为啥生我是花儿,
  为啥要花儿来开声?”
  到底是谁在哭泣呢?
  传到卫柠耳里的哭声明明低沉,可是为什么她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栗,字节恍惚间有了震耳欲聋的轰鸣声。
  她看向身边的男人,盖在他头上的纱帕突然深陷下去,像是有一双看不见的手死死地捂住了他的口鼻。
  盖头中央晕开了一片深色。
  指尖触碰上那点被濡湿晕开的深色,短暂地停留了一会儿,移开了,卫柠轻轻闻了闻,是泪水独有的咸味,这个男人在哭。
  卫柠突然想看他的脸。
  他过于消瘦了,身上的喜服晃晃荡荡的,肩颈往下的线条像是孩童随意创作的简笔画柴火人一样,带着一股强烈的非人气息,存在感和压迫感完全不容忽视。
  可惜,论带给别人的压迫感,卫柠认为他比自己逊色多了。
  于是,毫不犹豫地,卫柠一把抓上盖头的一角,可布料似乎已经彻底和男人的脸紧密粘连在一起一样,强行去扯,只会扯下一块尚且带着人体温度的皮。
  扯不下来。
  她不允许卫柠掀开盖头。
  她是哭嫁赶尸这一支线任务的boss,也是哭嫁歌这个古老传说的化身。卫柠还不知道她的名字。
  卫柠放弃了,规则的力量她反抗不了,只好等待哭声停止。
  在传说中,出嫁的花儿在哭泣之后,就要踏上回“家乡”的路,卫柠身为迎娶新郎的新娘,要把他带回去。
  说真的,相比所谓的夫妻关系,卫柠更喜欢老板和客户这一更简单,牢不可破的关系。
  到了狭小的屋子内一丝月光也透不进来了,哭声终于停止了。
  卫柠耸动有些僵硬的头颈,准备赶尸。
  赶尸的传统说法有三种。
  一种是最常见的,将尸体的双臂绑在两根竹竿上,一一排列整齐,赶尸人一前一后抬着竹竿就好。
  但卫柠只有一个人,手头上也没有竹竿,唯一能利用的就是自己的一身力气。
  思索了一下,卫柠选择更为简单的一种,将尸体背在身上,一路走回去。这种方法对赶尸人的体力要求极高,卫柠摸了摸自己手臂上的肌肉,心里有了数。
  她弯下腰,向后倒,像是铲垃圾一样,硬生生将僵直端坐的尸体铲到了自己的背上。
  不重。
  负重训练重量常年位居军部第一的卫柠心想。
  就是皮肤表面突出的骨头有些膈得慌,刺进了卫柠的皮肉里,血肉再生的技能又使用不了。
  为了不让自己因为流出的血液而生生耗死,卫柠只好将尸体的手臂圈在脖子前头,提气推开门,外面空无一人。
  她不知道方向。
  卫柠面无表情地背着一具冰冷的尸体站在院子门外。
  虽然她对眼前的景象和道路很熟悉,和卫柠猜测的一样,她此时此刻就在平安小镇内。不过,是不同时空的平安小镇。
  驱雪鼓设下的支线任务里,卫柠和俞双久一齐回到了数年之前的平安小镇,回到了刑无千口中的很久很久以前,一条早就被表明了的时间线。
  但哭嫁赶尸这一条时间线被藏起来了。
  卫柠的直觉告诉她,这很重要。
  背上的尸体在往下滑。
  轻轻吐出一口气,卫柠把背上往下滑的尸体往上提,随意选择了一个方向。
  会有人告诉她方向的,反正,要是不按照支线任务内容走,第一个感到急切的人不会是卫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