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章
  公鸡抖了抖泛光的羽毛,扑棱着翅膀跳上房顶,仰起头打鸣,邻居家的狗也“汪汪汪”地叫个不停。
  早起的人已经把牛从牛圈里牵了出来,赶到山坡上去吃草。
  炊烟也一点点升起来,烟火气笼罩着山上的这几户人家。
  陈槐起来做了早饭,就挑了两担水去地里灌菜,顺便除除草。
  菜园子里的茄子和青椒都结得正好,豆角藤也开着淡紫色的花。
  这些菜都是奶奶种的,陈槐细心地打理着,不敢有一点差错。
  如果陈槐不到地里来做这些事情,奶奶就会来,他不想让奶奶每天都过得那么辛苦,所以每天去厂里上班之前,他都会先挤出时间把地里的活干完。
  吃完午饭,陈槐去菜园子里把要给赵婶送的菜摘下来,整齐地码放在筐子里,然后放到摩托车上,用带子捆扎好。
  收拾好,看时间差不多了,陈槐就骑上车出发。
  到了烧烤店门口,把菜筐从摩托车上拿下来,陈槐看到出来接菜的人是店里的明香姐,不是方夏。
  陈槐和明香姐一起把菜整理好,赵婶也把菜钱算好给他了。
  按理说,他现在就该走了。
  可是,他今天还没见到方夏呢!
  今天没下雨,陈槐没有再继续待在店里的理由,他也不好意思直接向赵婶问方夏在哪,那样显得很刻意。
  他叹了声气,只能故作淡定地往店外走。
  还没走几步,陈槐就看见店门口的桌上摆着一部手机。
  “赵婶,这是谁的手机啊?”
  “哦,那是方夏的吧。”赵婶抬头看了一眼,说,“正好,她在后院呢,你要是不着急走就拿过去给她,放在这儿万一被吃饭的人给顺走了怎么办。”
  “行!”有了见方夏的由头,陈槐顿时有了精神,他迅速抓起手机,往后院走。
  远远地,陈槐就看见方夏坐在石榴树下的桌子前,在教小敏写作业。
  “捡到一个手机,也不知道是哪个小迷糊掉的。”陈槐走过去,站在树下,拖腔拖调地说。
  方夏认出来是自己的手机,伸手就要去拿。
  陈槐却故意一躲,还把手举高,不让方夏拿到手机。
  “还给我!”
  “我偏不。”
  “快给我!”
  “就不。”
  陈槐的个子本来就比方夏高出一个头,又把手举着,方夏哪里能碰得到手机。
  方夏跳起来去够了几下,没够到手机,气鼓鼓地瞪了陈槐一眼:“你几岁了啊,怎么还这么幼稚!讨人厌!”
  “生气了?”陈槐把手机递到方夏面前,连连赔不是,“行行行,都是我不好,我不闹了,你别气,别气。”
  在方夏面前,他像是又变回了三四岁的小孩子,尽做些笨拙又幼稚的举动,变着法地玩闹,就只是为了吸引对方的注意力。
  他也不理解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行为。
  陈槐在旁边的椅子坐下来,但方夏不再理他,只顾着给小敏讲题。
  小敏顽皮,故意不好好听讲,方夏耐着性子讲了好几遍,小敏还是说自己不会做。
  把方夏气得直跺脚。
  她想发脾气却又努力忍住的样子,好可爱。
  人长得可爱,说话也可爱,不管做什么都可爱。
  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,陈槐一见到方夏,就移不开眼睛。
  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方夏的情境。
  那天,出来接菜的人不是李哥,也不是明香姐,是一个眼生的姑娘,他以前没见过。
  走的时候,他随口向赵婶打听。
  赵婶只说,那是店里新招来的,名字叫方夏,十八岁,她没考上大学,家里人也不管她,她就一个人出来打工了。
  “这个题,你看,我们把在这两个点之间连一条辅助线,”方夏用铅笔将试卷上的两个点用虚线连接起来,指给小敏看,“你看,这样是不是就会做了?”
  小敏面无表情地“噢”了两声,也不知道是真听懂了还是在装懂。
  方夏只好把笔递到小敏手里,让她自己试着做一做。
  陈槐觉得有点奇怪。
  他最近几天来送菜,总能看到方夏给小敏辅导功课的样子。
  方夏好像什么题目都会做,小学的语文课文都熟悉,数学题很拿手,英语单词也读得好听,她应该不是成绩不好的人才对。
  “方夏。”陈槐想了想,还是问出了一直困惑着他的问题,“我看你学习成绩应该挺好的,那你是为什么没考上大学?”
  方夏猛地回眸看向陈槐,眼神复杂:“谁跟你说我没考上的?”
  第7章
  “所以不是吗?”陈槐尴尬地挠挠头,“他们都这样说,我就以为……”
  方夏不说话了,空气静了片刻。
  正在写数学题的小敏从练习册里抬起头,视线扫过面前两个都不说话的人,不明白他们在干什么。
  但直觉告诉她,再继续待在这里似乎不太好。
  小敏跳下椅子,迈着小步子,蹦蹦跳跳地去了前厅。
  “妈妈,我饿了,我要吃两串烤鱿鱼。”
  “吃吃吃,就知道吃,你作业写了多少了?”赵婶戳戳小敏的脑袋,虽然嘴上这样说着,但她还是拿着几串鱿鱼去了厨房,让小李给烤出来。
  后院只剩下陈槐跟方夏两个人。
  陈槐回想了一下方夏刚才说的话,抓住了重点:“所以你考上了?只是没去读?是吗?”
  刚问出口,陈槐就后悔了。
  好奇归好奇,干嘛去戳人家的伤心事,方夏的情绪明显低落了。
  “是我多嘴问了,”陈槐赶紧补救,“我们不说这个了,你别不开心。”
  “不是。”她在回答他刚刚的问题。
  方夏垂下脑袋,陈槐看不清她的神色,只听见她用微弱的声音在说:“我是没考,不是没考上,也不是考上了没读。”
  很轻的一句话,一下子就散在了风里,抓不到踪迹。
  唯一看得到踪迹的,是那一颗颗滚落在衣服上沾湿布料的泪珠。
  水痕一点点在衣袖上晕开,痛苦的记忆也随之铺展开来。
  -
  方夏高考的前一天,外婆特意包了粽子,蒸了白糕,坐车去镇上看方夏。
  白糕和粽子,糕粽,谐音一举高中。
  图个吉利,也讨个好彩头,而且端午节刚好就在高考结束的那一天。
  外婆想着,把吃的带去学校给方夏,顺便跟她说几句加油打气的话。
  但外婆没能走到方夏的学校,她在来学校的路上就出事了。
  明明在车上还好好的,但一下车,人就犯晕。外婆只以为是晕车了,想着在街边的花坛上坐一下,缓一缓应该就好了。
  谁知,外婆这一坐下,就再也没能起来。
  方夏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,外婆已经被送到了镇上的医院抢救。
  她守在急救室门口,一个人等到天黑,却只等来了抢救失败的消息。
  舅舅舅妈和一众亲戚也闻讯赶来了,一起张罗着外婆的后事。
  方夏坐在角落,看着来来往往忙碌的人,脑子里一团乱。
  她很茫然,也很无助。
  没有任何一个人搭理她。
  方夏听见他们在商量,寿衣该买多少件,下葬的日子该定在哪一天,外婆的遗体是该送去市里火化,还是直接找辆车运回山上土葬。
  方夏不知道这个时候的自己能做什么,又该做些什么。
  她想了一夜,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去参加高考。
  外婆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她能考个好大学。
  达成外婆的心愿,是方夏最后能为外婆做的事情。
  方夏给外婆磕了头,强忍着悲痛回到学校。
  镇上的高中和医院离得很远,刚好在两个对角线。
  方夏在街上拼命地奔跑着,没有人知道眼前的这个女孩是在追赶什么。
  路上碰到卖包子的小摊,方夏用身上的零钱买了两个素包子,强迫自己吃下去。
  她大口大口地吃着,却没尝出什么好吃的味道。
  因为是混着泪水一起嚼的,所以只觉得苦涩。
  时间有点赶,进了学校大门,方夏快步跑回宿舍,翻出自己的身份证和准考证,拿上笔袋,朝着设考场的教学楼狂奔过去。
  细碎的雨丝飘落着,水泥地的颜色慢慢变深。
  很奇怪,考试时往往会碰上阴雨天,像是专门为了烘托一种悲伤的气氛似的。
  保洁阿姨在清扫着昨晚狂欢时从教学楼上撒下来的试卷和书页。
  广播已经开始播放“请监考员组织考生进入考场”的那段音频了,标准的普通话伴随着one man‘s dream的钢琴曲,响彻整个校园。
  路上行走着的每一个人都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,行色匆匆,也心事重重。
  前一天上午班主任才让他们去看过自己的考场,方夏知道她的考场是在教学楼的五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