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6章
  何维淑也笑:“哪儿有这么严重。”
  “行了,这凉席我给你擦得干干净净的,这单子也洗得干干净净的,你盖着睡。”
  虽说已经到了夏天,但农村夜里没那么热,铺着凉席盖着单子,还有可能会觉得冷。
  黑夜一起,窗户外面各种昆虫就响起来了,合在一起齐奏,也分不清都是谁在叫,声音响得吵人。
  何维淑躺在床上就着灯光看了会儿书,没一会儿,瓦斯灯泡边上就围了很多趋光小飞虫上来。
  她看了眼,将书放到边上,伸手把灯拉灭,打了个哈欠,躺下去睡觉。
  第二天天还黑着跟杨桂英一块儿起床,吃了饭就去地里。
  直弯腰干到晌午才停下,这时候日头正毒,也就树荫下还有点儿凉气,大家都坐过去歇着,聊起闲话来。
  汗珠子砸在滚烫的土上,“滋啦”一声就没了影儿,大家或蹲或坐,用破烂不全的蒲扇扇着风,跟何维淑打着趣道:“你这都在县里当大夫了,咋还回来割麦?”在她们眼里,何维淑已经实现了阶级跨升,跟她们都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了,而且这种握笔杆子握手术刀的都是文人,哪有文人还天天回家帮着下地的。
  何维淑笑:“谁让我妈放不下地里呢,她愿意种地,我哪舍得让她一个人在地里忙活。”
  大家听着七嘴八舌地夸起来:“你这好,你妈轻松了。”
  “还是你孝顺,要不说这闺女是小棉袄呢,就是比小子心疼爹娘。”
  “咱后村不也出个大学生吗?就比维淑晚一年,听说现在在市里当老师呢,我就没见他回来帮家里下过地。”
  听着她们的夸奖,何维淑只是抿唇笑笑。
  女人们在这边聊闲篇儿,男人们在那边也聊着天儿,他们光着膀子,身上流着腻腻的油汗,卷着旱烟,小口小口啜着。
  说话的声音里还带着干活儿时的粗气,嗓门也大,让这边的女人们也能听得一清二楚。
  “听说县里又抓了不少‘二流子’,严打着呢,西村老刘家那小子,就因为在城里跟人抢了个包,这下怕是得把牢底坐穿喽,这节骨眼上,都管好家里的小孩,可不敢犯浑。”何村长吧嗒着旱烟,抹着汗提醒他们,他这话一出,树荫下顿时安静了几分,只听见远处田里拖拉机的突突声和知了没完没了的聒噪。
  村与村之间离得不远,老刘家那孩子是个活泼的,小时候就喜欢串着村子来他们村里玩,他们跟他隔着辈儿,要说多亲近,那没有,但总是在眼前晃着长大的。
  “这事儿你就放心吧,咱村里的孩子都听话,谁会干这事儿。”说话的是何老大,脸上笑眯的,拿着扇子忽悠悠地扇。
  何村长端起茶缸子喝了口,说:“其实严打这事儿挺好,听说现在城里什么飞车党啥的多,拎着个包走路上,就被人给抢了,把他们这种人都给打掉,咱老百姓过得也安生些。”
  这话大家都认同,他们就是平头老百姓,平日里就是守着一亩三分地过活,哪有那么多人去犯事儿,严打这件事对他们是百利而无一害的,国家把那群坏人都给震慑住,他们走在路上也不用跟偷儿似的左看右看,生怕从墙角出来个人把自己给抢了,他们种地的农民一年到头儿能有几个钱,这要被抢了,简直是活不下去了。
  何维淑跟杨桂英一块儿干了一天的农活儿,路上往家走着,杨桂英问:“晚上想吃啥?”
  “我想吃你炕的饼,用白面炕,蘸辣椒面糊吃。”何维淑脑中一想到这个吃法,嘴里就不自觉分泌出口水。
  她们家现在富裕些了,虽比不上有钱人,但至少吃白面不用扣着了,杨桂英笑道:“好,回去就给你炕。”
  到底今晚是没吃上炕饼,因为崔承安来了,扎眼的摩托车停在院子里,人一进院儿,就闻到饭菜香。
  何维淑看到他很是惊讶:“你怎么有空过来?”
  “没空,就今天一晚上,明早还回得县里上班。”崔承安昨天自己在家睡了一夜,翻来覆去睡不着,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,干脆今天下班后骑上摩托车就奔乡下来。
  杨桂英听完他这话也吃了一惊:“这回来一趟得一个小时呢,你这上一天班不累啊。”
  “没事儿妈,我身体好,一点儿都不累,而且现在不冷,早晚的时候骑摩托车吹风可舒服了。”崔承安说完招呼她们进来吃饭,“我想着你俩干一天活儿,到家肯定累得不行,哪还有力气做饭,就从县里买了回来。”
  何维淑跟他夫妻俩,虽然对他这么忙还突然回来感到讶然,但跟他一点儿不客气,洗了手就过来问:“买的什么呀?我刚刚还跟妈说想吃她炕的饼呢,我跟你说,要是你买的没妈炕的饼好吃,看我不揍你。”
  崔承安还没来得及回答,杨桂英就笑道:“你现在还会揍人了?”
  “哎呀妈,说笑嘛,你瞧他那体格子,我俩谁揍谁啊。”
  崔承安瞪大眼,赶忙冲杨桂英澄清:“妈,我可没揍过她,我平日里疼她还来不及呢。”
  杨桂英笑起来,坐到桌边:“怕啥,你俩的性子我还不清楚嘛。”
  崔承安买了两个荤菜两个素菜,汤不好带就没买,配上白馒头,一顿饭吃得饱饱的。
  小两口洗漱后回房间说私房话,崔承安委委屈屈道:“你不在,我昨天晚上到凌晨都没睡着。”
  何维淑翻着书瞥他一眼,“那你几点睡的?”
  “没看时间,但总得到两三点了,下班一回到家就感觉家里静悄悄的,我自己吃完饭,又刷牙洗脸上床睡觉,床上都是你的味道,但又搂不到你。”
  “你要求还挺高,有我的味道还不行,还得搂着我人才能睡着。”何维淑笑他,“那我后面去省里读研,肯定时不时就要在省里待一段时间,那你怎么办,总不能俩城市之间来回跑吧。”
  崔承安叹口气:“到时候再说吧,反正现在县里乡下来回跑,我还是能做到的。”
  何维淑笑着用手指戳戳他的脸。
  崔承安握住亲了下。
  小夫妻俩正腻歪着,大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,两人都朝窗户看了眼,不以为然,估计是村里谁来找杨桂英的。
  杨桂英也这样以为,她起身出去把门拉开,被门外人吓了一跳,是村长带着何老大两口子,何老大两口子还哭的眼泪鼻涕和一起,要多狼狈有多狼狈。
  村长看着她急切问:“你女婿是不是来了?”
  杨桂英愣愣点头,都忘了问是什么事儿,就把人放了进去。
  村长搀着走不成步的何老大往屋里走,边走边说:“老二家女婿在县里当公安,还是刑警,肯定有法子。”
  何老大一听这话,眼中像是来了希望,紧紧抓着村长的手不放,眼睛死死盯着他,嘴巴“啊啊”说不出话。
  村长知道他想说什么,忙对后面缓过神儿的杨桂英说:“你叫你女婿出来一下吧,咱有事儿想托他。”
  人进都进来了,这时候再拦也无意义,杨桂英闷声去敲何维淑的门问:“维淑,承安,睡了吗?你村长叔找你们有个事儿,你们出来一下吧。”
  “就来!”屋内两人对视一眼,都摸不着头脑,忙下床穿好衣服开门出去。
  两人一出来,就迎上几人的目光,几双眼睛直愣愣地盯着他们,看得他俩头皮发麻,崔承安看了眼何维淑,咳了声问:“这是怎么了?”
  何老大夫妻俩对着他“扑通”一声就跪下去。
  两家平时关系再不好,也不能受长辈的跪,要折寿的,何维淑二人连忙去拉,但他俩硬是坠着身子,怎么拽都不愿意起来,又哭得说不出话。
  还是何村长帮着解释道:“刚才我家突然接到南方的一个电话,是那边派出所打来的,说是耀祖在那边犯了事儿,让通知家里人。”他家是村子里唯一按了电话的人家,要联系村里人都是打到他家,一通电话按时间给几个钱就行。
  他对着崔承安继续说:“我把他俩叫过来,那边公安才说,耀祖在那边加了飞车党,路上抢劫被抓了,说要判刑,还听说可能是重刑甚至死刑,他俩当时就哭得说不出话来了,这我想着咱就是老百姓,哪懂这些事儿,又正好听说你回来了,就带他俩过来瞧瞧,看有没有什么法子。”
  这话一出,崔承安三人都沉默了,何老大夫妻俩冲着他又是一顿磕头。
  崔承安道:“先起来先起来,咱坐着好好说话。”
  何村长帮着一块儿拉,何老大夫妻俩总算是被扶起来坐好。
  杨桂英平日里跟大嫂关系还行,见她哭成这样也不忍心,进屋给她拿了个湿毛巾,又给几人都倒了水。
  何大嫂眼神空空的,拿着湿毛巾都不会擦了,她连生了几个闺女才得了这一个儿子,没生儿子前,村里人都笑话她,生了儿子后才算是在村里抬起头,可以说,儿子就是她的命根子,这命根子出了事儿,让她可怎么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