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7章
  幼年出逃被卖进红楼的经历,更让她看清了现状。
  她贪生怕死,贪恋祝府能给她吃穿,贪恋亲情,贪恋能够在祝府里活得干净。从那次出逃她便知晓,像她这般年纪的姑娘,走出祝府很有可能就被人牙子盯上。
  那么迎接她的好一点的命运,便是发卖到另外一座府邸,从祝府的下人发卖成另外府邸的下人。坏一点的命运,那便是卖进青楼,或者成为某某人家的童养媳,或者通房,出卖肉、体,沦为有钱有势人的玩物。
  她是女子,且生了一张不落俗的脸,没有撑腰的父母,有钱或有势的身世,女子的美貌只会是倒戈向她的尖刀。
  且她走了,爹爹也会寻她的。
  对比起这些,她留在祝府难道不是现下最好的选择吗?
  这也是这么多年,她一直留在祝府的原因。
  蛰伏和隐忍不可能会是一辈子的。
  且在这条路上,她还遇见了真心待她之人。
  “被我说中了吗?”谢执伸出手在她面前晃悠。
  繁华回过神来,引着他入内,“想起了过去的一些事情,有些出神。”
  “你的过去吗?”谢执立刻接上,繁华神色一顿,瞳孔里有些震惊他怎么知晓的。
  谢执心想,还真叫他猜对了。她果然有问题,还很有可能是敌方派来的细作。
  不过她这般愚蠢,破绽百出,她也能当细作吗?
  繁华藏起自己的情绪,为谢执倒了一杯茶,“开始吧。”
  她将袖子往上推动一小节,露出细白皓腕,示意他把脉。
  “把…把脉?”谢执有些懵,幸好面具遮住了他睁大的眼睛,没让繁华瞧出他的不对劲。
  繁华一脸响当然的表情:“不把脉怎知我病情如何。”
  见此,谢执双眸飘忽,硬着头皮将手搭上她的经脉处。他丝毫不敢看她,手在她皓腕处慢慢移动寻找着位置。他明明记得平日里,祝太医替他把脉的位置就在这里,今日怎么找不到了呢?
  繁华的左手手持着书册,感觉到右手在被人来回按着,不由从书后面探出一颗脑袋,表情一言难尽。
  他这样的,也能当上医侍?
  谢执终于感受到肌肤下的脉搏,他装模作样的闭眼,故作神秘点头。繁华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,听着谢执说:“没什么大碍,不用开药。有些劳累过度,多注意休息便可。”
  谢执收回手,指尖已经染成了淡粉色。他颇有些紧张地盯着她,生怕她开口反驳自己。
  繁华将袖子顺下,伸手替自己诊脉了一会,还真叫他说对了。
  “上药吧。”
  “行。”见她没有起疑心,谢执欢快答应,从药箱里拿出昨日那瓶药膏。他做着同昨日的那番动作,繁华还在背着书册上的内容。
  有了昨晚的经验后,这次谢执手上的速度快了很多。没过多久,他便帮繁华涂好药了。
  繁华抬眼,外头天色已黑:“不如将药放在这吧,我每日让宫女帮我即可,不必劳烦医侍日日前来。”
  “不行。”谢执立即开口拒绝,繁华向他投去疑惑的神色。
  谢执誓死捍卫这个每日监视她的趣事:“少了这份差事,我每日还怎么偷懒。”
  繁华:……
  第15章
  医侍将每日替她上药的差事,视作为偷懒。
  繁华多打量了谢执一会,试图窥破他面具下是怎样的一副容颜。
  谢执察觉到她的视线,无所谓她愿不愿意让自个留下来,大大方方让她瞧着。
  两人对视一会后,繁华收回目光,随意道:“行,那你随意,走时不必同我打招呼。”
  她起身去往书案处,将桌上的蜡烛点明后,手拿毛笔身姿端正地坐在椅子上。屋子里静悄悄的,只有她研磨书写的声音。她直接将谢执视若无睹,谢执百无聊赖地掏出帕子,擦干净手。随即剥着她圆桌上的贡橘,贡橘是他带过来的。
  “听说你们学这些都是陛下的旨意,你觉得陛下这是要做什么?”谢执将橘子皮一点点剥开,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橘香。
  “陛下在选人。”繁华在默写着刚背诵的东西。
  谢执剥橘丝的手慢了慢,故意说道,“谁都知晓陛下在选秀女。”
  繁华没同他解释,这里面有两层意思。陛下是在选秀女,但他更是在选符合他心目中想要的那个人。在位的这位陛下,是个挺有想法的君王。
  谢执将橘子一分为二,走到书案前伸手递给她。少年的掌心里端着六瓣剥好的橘子,熟悉的动作让她一瞬间有些恍惚。
  曾经她有位朋友,也曾这般递给她东西,就连那双手都如此相似。
  谢执已经将他自己那一半橘子吃完了,见她还在发愣,再一次提醒她:“尝尝,可甜了。”
  繁华放下手中的毛笔,有些局促:“我方才拿了毛笔和书,没有净手。”
  谢执环顾了一下四周,没有干净的水可以净手。于是他将剩下的橘子,放在橘子皮上。
  被他这么一打扰,繁华一时间忘记了后面要默写的内容。她提着笔,无从下笔。
  顿了半响后,她放弃挣扎,问谢执:“你可知长乐公主她,定亲哪户人家了吗?”
  繁华还是没忍住问了这个问题,谢执原本在窗边欣赏着院子里的景色,闻言便好奇地返回来,坐在繁华对面的位置上。
  他语气里透着看热闹的兴奋,故意卖了一个关子,“这你可就问对人了。”
  “怎么说。”她漫不经心地问道,将笔放在笔架上。
  谢执看到她默写的宣纸上,不知不觉中滴染了一滴墨汁,而她并没有发现。
  “我随太医在养心殿替陛下诊脉的时候,无意间听来的。不过很快全天下都会知晓……”谢执停顿一下,繁华的心也跟着这一声停顿悬起来了。
  谢执瞧见她脸上紧张的神色,玩笑的语气轻了些:“公主配状元郎,自古佳话。”
  “公主许得自然是,季家公子季宴安。”
  繁华整个人恍若被一盆冰水淋落,只觉得浑身气血都往下涌。
  一阵从头寒到脚的滋味……
  谢执一动不动地看着她,脸上的笑意慢慢收起来,装作颇为关心地问道:“选侍这是怎么了,瞧着不太高兴的样子。”
  “真……的吗?”繁华好一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,她努力压着声音里的颤意,忽略了谢执的话。
  “自然是真的。”谢执直言,这件事他早有耳闻了,就差太妃主动提起,请他下旨了。
  繁华心中的希冀一点点消散。
  她静在原处一炷香的时间后,迅速将谢执的东西都收拾装进药箱里,将它交到谢执手上后,把谢执‘请’了出去。
  “时候不早了,医侍请回。”她边说边将房门合上,将自己锁在屋子里。
  被‘请出去’的谢执丝毫不恼,方才他可是目睹了一场青梅竹马,负心寡义无情的单人戏。他绕到窗户边,隐藏在侧边的位置看着屋内的繁华。
  她将谢执赶出去后,自己又坐回了圆桌旁的椅子上。恍惚的烛光,照亮她黯然的神色。她明明生了一张绝美芳华的脸,却很少见她展颜过。
  一滴晶莹的泪珠滴落,落进烛蜡燃烧融化凹下去的烛液里,火苗剧烈地跳动一下,又恢复如初。
  谢执感觉火与眼泪结合的那一瞬,他的心也猛地跳动一下。一种很怪异、前所未有的感觉席卷了他,仿佛在那一刻他也体会到了她的痛苦。
  她三番两次那般巧合的同他相遇,他一直觉得她是细作,是敌人派来安插在他身边的一枚棋子。所以他一边怀疑她一边又帮她,他想看看她的心,看看她内心里真正的用意。
  他戏谑地看着她演戏,意图揪出她背后之人,却在这一刻怀疑自己的判断。
  哪里会有像她这么蠢的细作,将自己的软肋全光明正大的摆在日头底下,让人瞧了去。
  祝太医,祝府、季宴安……谢执背靠着木窗细想着她的软肋,派出查探她身份的暗卫回禀说,她入宫是被祝夫人算计进来的。在宫门前她还有一次逃跑的机会,为了保全祝府上下性命,她还是踏进了皇宫这片土地。
  屋内静悄悄的,听不见任何哭泣落泪的声音。
  谢执折返,重新敲响了她的房门。屋内的人影起身,一步一步向他而来。
  ‘吱呀’一声,房门被打开,露出她那张姣好的容颜,莹白的脸上看不出一丝哭过的痕迹。
  谢执的视线先是落在她身上,再越过她看到空空如也的橘皮。
  “甜吗?”他问。
  繁华丝毫想不起来橘子是酸还是甜,食不知味。
  她轻轻抿唇,一股淡淡的甜意此刻方才弥漫在口齿之间。
  缓过神来的她,回答他的问题。
  “是甜的。”
  “那你还想留下来吗?”
  沉默一会后,她说。
  “我想有个容身之所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