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1章
  繁华微微颔首,表示赞同。这饴糖里就是有他下的迷药,她昨夜刚尝过。
  “七喜!”谢执喊他,语气里带着难以相信的不可置信。
  七喜在一旁看得眉心直跳,被念到名字后,立即解释:“是公子先前吩咐的,在糖里下迷药,头疾难耐的时候,直接吃上一颗,迷死自己就不头疼了。小的出门时,错拿了公子平日吃的饴糖,拿成了这个……”
  谢执扶额,他已经不想说话了。
  繁华知晓事情的前因后果,短暂的怔了怔,再看向谢执的眼神里多了一丝敬畏。
  他对自己倒是挺狠的,这种损招也能想得出来。
  谢执将手中的饴糖重新包装好,他将桌子上的小二刚上的点心,往繁华那个的方向推了推:“对不住了。”
  他在为昨晚的事情道歉。
  谢执没敢看她,繁华看着他推过来的点心勾起唇角,笑意弯弯地说道:“没关系,我知晓你不是有意害我的。我还要谢谢你。因为你,昨夜一梦初醒,已是天亮。”
  谢执抬眼看她,忽而平缓的笑了。
  他怎么会听不出她话里安抚的意思,她好像在说:
  我懂你头疾难耐,发作时度日如年的煎熬,因此才会在糖里加迷药。
  恰巧我昨夜里也遇上了人生难事,糟糕的境遇让深夜如万古长夜般煎熬。
  感谢你加了迷药的饴糖,让我极快度过了糟糕的夜晚。
  一如那盏相送的灯,一如那误打误撞的糖。
  都是你对我善意的起始点。
  时间仿佛静止般,谢执和繁华久久凝视着对方,未出一言。谢执因她这番话,瞬间收起平日里漫不经心的样子,变回往日里的低沉持重。
  鹤颐楼的春日宴上,刚好江南第一琵琶手登场,仙乐奏起。繁华被琵琶音吸引,回头直视前方。清风徐徐拂过二人的发丝,吹动着繁华身上穿着的葭菼色轻纱。
  谢执的目光一直随她而动,看着她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寻觅着一人的身影。直到她起身,与他告别。
  “我该走了。”她站起身来,目光一直盯着楼下某处的一个位置:“我看见了,我要寻的人。”
  谢执闻言不语,亦未好奇多看一眼她要寻之人。他正思忖着,心里揣着事。
  繁华同他打过招呼后,便转身离去。她迈着步伐一步一步走到了门槛处,谢执出声喊住了她:“朋友一场,你都未曾同我道过姓名。我叫谢十三,家中排行十三。”
  朋友这词一出,谢执和繁华二人均是一愣。
  一个十八年来,身侧之人均是以他唯尊,从不敢逾越。他有君王,有群臣、百姓、师父师娘义弟……却从未有过朋友。
  一个十八年来,饱经苦楚,从未有人敢与她交好。
  朋友一词,对二人而言是陌生的。
  繁华侧身回头,身姿端正地站在门倚处,一缕清冷的月光斜照进来,落在她身上。
  “我叫繁华。”繁华一如昨夜在柴房那般,朝谢执行着他昨夜未曾瞧见的礼。
  月白风清,裙裾飞扬。
  盈盈福身完,她莞尔一笑,在迈出门槛前补上一句:“没有姓。”
  第10章
  一个人活在世间,怎么会连姓都没有。
  这样的情况稀奇吗?
  不,并不。
  十八年前,女帝篡位导致嘉平之乱时,江南鱼米之乡恰逢天灾,有多少人流离失所,阴阳两隔。生不果腹已是常态,在当时百姓为了活着,卖儿卖女的情况更是数不胜数。
  奴契一签,她们不再是自己,而是主人的所有物。主人唤你什么,你便叫什么。
  她幼年时常常有人在耳边唤她繁华一名,但是从未有人唤过她的姓。她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姓什么,她只知道自己叫繁华。
  “陛下曾言人生有七喜,故给奴赐名七喜。”孔七喜瞧见四周无人后,用着只有他同谢执两个人才能听见的音量,同谢执说:“奴被派去陛下跟前伺候的前,也是没有姓的。”
  孔姓是他师父,先帝身旁的贴身大太监孔德全的俗家姓。他被派去陛下身边后,孔公公便收他为义子。至此,他才有姓。
  谢执不语,他站在二楼围栏处,低眸垂视着楼下的某处。
  繁华此刻正从二楼的楼梯处下来,葭菼色轻纱飘逸灵动。她忽而福至心灵,停步顿在原地,转身的须臾之间,二人的目光隔空相望。
  当她抬起头时,他正看向她。红灯映瓦,栏上栏下,顾盼生姿。
  欢喜与难过的情绪混合掺杂在她眼中,她平静而又温和的同他道别:“后会无期,我的朋友。”
  喧闹的鹤颐楼里,丝竹绕耳,杂音错乱。可偏偏谢执却看懂了,也听到了,她口中的道别。
  随即,她回身。这次不再回头,彻底消失在谢执的视线当中。
  七喜上前一步:“没有姓,只有名。这位姑娘应当是某位大人府上的丫鬟,但观周身气度,应是府上备受主家重视的。”
  “七喜。”谢执喊他:“去查查她的身份。”
  七喜惊讶一瞬后,方才领命退下。
  ——
  繁华在鹤颐楼瞧见了祝府的下人,她跟上对方成功寻到了爹爹允棠他们。
  爹爹一瞧见她,便问她:“你怎么这个时辰才赶来?下人没给你传话,爹爹同你母亲在此吗?”
  传话寻她?
  繁华一看允棠脸上不自然的神色,便什么都明白了。允棠并不想她打扰,属于她们一家三口难得欢聚的时光。因此就算她走散了,派人去寻她看见她了,也会当做没瞧见。
  直到她自己找上来。
  繁华眼中的光瞬间暗了下去,祝允棠捧着茶杯有些不知所措。
  江氏瞧见繁华没有接话,连忙替她找补:“今日春日宴街上热闹了些,兴许是下人们没有瞧见繁华,回头妾身必然寻他们问清楚。”
  “不必了。”繁华打断主母接下来要说的话,“女儿方才就是跟着府上之人寻到爹爹的。”
  她不欲多说,也不欲他人因她受罚,便转移了话题让爹爹给她一两银子,她还欠谢执的一两银子未曾归还。
  爹爹不问缘故就掏出了钱袋子给她,繁华只取一两银子后,让爹爹等她半柱香的时间,她去去就回。
  当她重回方才与谢执嗑瓜子之地,谢执已经不在那了。原先她同谢执坐过的位置,已经换了他人在那。
  繁华失落地抓着手中的银子:“还真的是后会无期,我方才怎么没想到让他等等我呢。”
  她原路返回,爹爹他们也刚好从雅间里出来。随后她们一行人逛了一会夜市后,便坐上祝府的马车归府了。
  马车上,气氛安静的有些沉闷。
  在爹爹主母允棠都在时,繁华都是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的。往常都是允棠这个话痨在和爹爹交谈,主母时不时附和着,她在一旁时不时为二人添茶倒水。
  可是不知今日,为何大家都没有开口说话。
  繁华率先看向允棠,平日里她的心思最藏不住,什么都写在脸上。今日的允棠眉目平和,丝毫没有听闻要进宫时的暴躁狂怒,甚至还有一丝悠然自得。
  主母依旧同往常一样,让人瞧不出她的心思。至于今日的爹爹,繁华不知为何,感受到了他身上纠结和喜悦混杂的情绪。
  不过很快她便知晓了原因。
  马车慢悠悠地晃着,繁华抿着唇,听着爹爹咳嗽一声,清了清嗓子后道:“今日,我要同你们宣布一则消息。”
  繁华静静等待着爹爹的下文,祝允棠无聊地在把玩指尖的发丝,江氏端起桌子上的茶盏。
  爹爹直视着繁华的眼睛,缓慢地说出:“我明日进宫便会同陛下请求南下番禺,为陛下寻找医治头疾的瓜拉那秘果。”
  南……南下?繁华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,她侧头看向主母江氏,对方正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,只余下手中空空如也的茶杯。
  祝允棠将手中的发丝缠开,见她看来平静地回视她。
  繁华瞬间明了,所以现在只有她是刚刚知晓此事的。
  祝愿全继续解释他此行的意图:“那瓜拉那秘果是远洋而来,整个大周对外口岸中,只有番禺有洋人交换此物。秘果不易保存,需要立即制作入药。”
  “爹爹不才,这十年来都未曾完全医治好陛下头疾。”祝愿全右手握拳往胸口上倒垂几下,仰头悲痛道:“臣愧对先帝,愧对陛下,愧对大周。”
  繁华垂眸,默然。
  这十年来,爹爹一直都在钻研陛下的头疾,已成心病。
  医痴,劝不动,她也无立场劝。
  偏偏在这个节骨眼,允棠要入宫,她要同宴安议亲的节骨眼,爹爹什么都不顾了,要去南下。
  所以今晚爹爹今晚带她们出来游玩,是爹爹在补偿内心里的愧疚吗?
  “爹爹要去多久?”爹爹决定好的事情,她无法改变只能问问爹爹的归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