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7.唇钉上
  在梁瑄宜的坦白中,其实添加了些她主观捏造的成分。
  其中鬼混是真,心情不好是假。
  打唇钉临时起意是真,跟风却是假的。
  事实上,她才是那个主动提议的人。
  穿孔的整个过程不过花费几秒时间,她的下唇软肉被暴露在空气当中,再被锐器轻而易举地穿透。
  酒精带来的大脑热度很快冷却,在钉帽旋紧的过程里,创口带来的疼痛也随之复生。
  梁瑄宜强忍着说不痛,然后把损友们一个个拉下水。
  在等待中,她跑到店门外,站在路灯下换着角度自拍,然后挑了一张最好看的发给崔游。
  对面意外还醒着,很快给她回:疼死你。
  梁瑄宜盯着对话框看,猜测他到底是生气还是没生气,直到被付朝辞拽着耳朵拉起来。
  她一口气穿了三个孔,情况要严重得多,此刻愤怒的表情做起来也显得僵硬。
  梁瑄宜指着她大笑,结果又马上被自己下唇的伤口拉扯出眼泪来。
  回程途中,梁瑄宜望着车窗中唇钉的倒影走神,手机还停留在和崔游的对话框界面,没锁屏丢在她腿边。
  光线和车内黑暗的对比度太强烈,很快被付朝辞忍无可忍地捡起来。
  她看见备注里崔游的名字,停顿半秒,忽然说她对这个名字好像有点印象。
  梁瑄宜没当真,只是顺着她的话说,那你帮我人肉他一下。
  赶在天亮前到家,梁瑄宜这一觉一直睡到黄昏。
  醒来时日色已沉,早就过了其他人的下班时间,从二楼俯瞰庭院,陆休璟的车已经停在那里,整个家里于是又只剩下他们。
  梁瑄宜坐着发了会呆,在梳洗前从床头抽屉里找到她的安眠药,很细致地把它碾碎成粉末,用餐巾纸包好。
  这包粉末最终作用在陆休璟体内。
  她掐准了药效发作的时间,在进入陆休璟房间时,甚至刻意制造了些声响给自己壮胆。
  床上的人依旧保持安静的睡姿。
  梁瑄宜坐在陆休璟床沿,点亮了床头的台灯。
  她戳了戳陆休璟的脸,指腹顺着眉尾的毛流一直划到他下颌处新生的胡茬。
  大概每个人都是一种触觉,梁瑄宜在最后摸到陆休璟下唇时忍不住这样想。
  反正这和她触摸自己的时候不太一样。
  梁瑄宜垂下眼,因为想起穿孔师为她列明的长长一串注意事项,心口处浮现熟悉的、犯错前的那几秒心悸。
  她捧住陆休璟的脸,将吻附上去,几乎是在唇瓣相贴的瞬间就落下了类似伤口增生的痛感。
  圆钉抵在唇肉间,以某种更深刻的方式再一次穿透创孔。
  这个吻因疼痛带来的眼泪而苦涩,又很快随着磕碰的动作持续阵痛。
  她下巴蹭在陆休璟的胡须上,因为注意力转移而被弱化了知觉,直到下唇内侧的瘀血将嘴唇充胀成夸张的惨状。
  她沉着呼吸松口,蹭去陆休璟唇边的水痕。
  这个吻事实上毫无意义,头脑一热的产物,只是因为她什么都不做就已经痛的要死,再痛一点会怎样?
  所以陆休璟就自然成为了她报复的试验品。
  那晚的自讨苦吃过后,梁瑄宜创口恢复的时段被延长。
  整整一周,每一次清创、舌尖抵上底座、碰触到圆钉感受到疼的动作,都被附加上记忆片段。
  尽管那个吻事实上没有带来任何幻想中的少女情思,但梁瑄宜还是时常会想起它,想起口腔中留下的金属味道。
  她觉得自己可能无感于接吻这件事,挂念的缘由是来自于陆休璟,梁瑄宜对他具有某种诡异的雏鸟情结,这是爱屋及乌。
  以至于此刻,陆休璟就坐在她眼前,问她这枚唇钉是不是她想要的时候,大脑已经自觉替换掉了宾语。
  她想要做没有做过的事情,她想要更随意地对待面前这个人。
  她想要的,是一个被允许这样做的理由,无论它在陆休璟长辈的视角里看起来多么漏洞百出、不堪一驳。
  哦不对,陆休璟不是她的长辈,因为初遇那年他也只是个刚成年还被称为孩子的年纪,家里的长辈另有其人。
  他们在同样的人生里共享过同样的时间,陆休璟年长她的那点天生,并不会随着年龄总数的累积而变得更有分量,这不能作为要求梁瑄宜尊重爱敬他的理由。
  梁瑄宜觉得这四个字里没有一个符合他们,她伪装出来的一切柔和外观都来自于她必须要保守的秘密。
  那个只有她一人知晓的吻。
  陆休璟没有做长辈的威严,但却拥有掌控某些事的权力,至少在这个家里如此。作为受他监护的唯一小辈,她必须做当着大人的面给日记本上锁的事情。
  暂时的。
  陆休璟沉默地凝视着梁瑄宜,看着她点头的动作,因为对一切都一无所知,所以才会把她的这一行为看作是某种乖顺的表现。
  他注意到桌上的生理盐水和棉签,淡淡道:“坐到床边来。”
  梁瑄宜照做,默然观察着陆休璟将椅子搬到她床前。
  “这段时间都是你一个人处理的?”
  “嗯。”
  陆休璟先用湿巾擦干净指尖,小心地在她唇周附近喷上生理盐水,再用棉签沾去多余水分,轻轻按过发炎一圈的泛红处。
  陆休璟抬眼看她,“痛了就告诉我。”
  “陆休璟。”
  “很痛吗?”他动作的指尖顿了一下。
  “照顾我是你的责任吗?”
  陆休璟手上的力道更轻,“你不用想这些。”
  梁瑄宜问:“那我应该想什么?”
  “和你自己有关。”陆休璟将棉签捏在指尖,用干净的那头点了一下她的鼻头,“比如想清楚了再做事。”
  梁瑄宜揉着鼻子,“不是说好不生气吗?”
  “没生气。”陆休璟说,“只是提醒,少做让自己受痛的傻事。”
  他把棉签丢进垃圾桶,在起身的瞬间被床上的人拽住了胳膊。
  “等一下,先别走。”
  梁瑄宜从床上翻了半圈,坐到靠窗抽屉那侧,从泡着水的透明容器中取出来了一个什么东西,用纸巾很细致地吸干水分。
  侧脸的光线被自然垂落的长发遮挡,从陆休璟的视角看过去,只能望见她挺翘的鼻尖。
  睡裙并不算贴身,她膝盖迭在一起,坐在自己的脚腕处,肩膀因为注意力下沉而略微内扣,拉扯住包裹腰身臀肉的布料。
  陆休璟移开了目光。
  梁瑄宜转过来,唇角透着些不怀好意的黠笑,腿面在挪动时拖蹭住床单,在本就凌乱的平面上迭出更多褶皱。
  一阵窸窣的布料摩挲声过后,她重新凑近到陆休璟身前,掌心在他脸侧比了一下,想贴近,却又很快蜷曲了指节。
  “陆休璟,你把头转过来。”
  这句话本身并不带有任何暗示意味,陆休璟于是移转回视线,抿下唇,尽量忽视感官带来的细微不适感。
  梁瑄宜跪坐在床沿边,为了拉近距离,膝盖露了一截在外侧,此刻要靠支立起上半身才能同他平视。
  平衡感是她天生短项,唯恐她找不到重心再弄伤自己。
  陆休璟眉心跳了跳,伸手先捉住了她纤细的手腕:“坐好……”
  一道冰凉的金属触感圈套在他下唇位置,打断了他复述般的说教。
  简单的一圈素环,带两颗圆钉,一颗卡在他唇中央,另一颗则是顺着口腔向内,紧贴在唇肉里侧。
  陆休璟尝试发出了一个音节,却先听见了圆钉敲在齿关的清脆声。
  梁瑄宜盯着他看,放轻了呼吸:“跟我想的一样,很漂亮。”
  她把床头的圆镜举到陆休璟眼前。
  陆休璟近乎冷漠地垂下眼,在梁瑄宜倾斜的举镜角度里打量她的杰作。
  作为载体,他的表情实在称不上多好看,漂亮是对这圈唇环的形容,并不是对他。
  梁瑄宜盯着他欲言又止的怔神反应,像在额头贴上封印贴纸后静止的猫咪一样。
  “怎么不说话了啊?”
  陆休璟感受到她贴近的呼吸,痒意顺着耳根一直蔓延至脸侧,最终汇聚成那枚圆钉大小的点,一下下敲在他口腔牙龈上。
  “…这像什么样子。”
  陆休璟偏过头,略微张嘴,把它取下来攥在手心。
  “哎——”梁瑄宜看见他动作,有些可惜地停顿,“你这是口是心非。”
  陆休璟模模糊糊地点头,总疑心他们的话题或许已经延展到了物件之外的其他言外之意上。
  “不要胡闹。”
  他站起身,最后掀眼看向她唇角的那枚钉,“伤口不要沾水,早点休息。”
  那颗唇环正严丝合缝包裹在他掌心,陆休璟没道晚安,抬脚朝门的方向走去。
  梁瑄宜的声音落在身后,是在叫他的名字,可惜刚开了个头,就被关门声阻隔。
  直到陆休璟重新陷入书房座椅当中,他才缓缓松手,看向那颗被攥至轻微变形的唇环。
  东西沾上了他的口液,便不适合再物归原主了。
  这是他的本意,可现在想来,却更像是弄巧成拙,在他们之间传达出了某种错误的,类似信物传递般的暗示。
  陆休璟有些头痛地按了按眉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