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十五章渗层
  月度总会刚散,会议室门还半开着,外面走廊偶尔传来人声。白板上残留着一行潦草的资金结构图,擦到一半还没干净。
  桌上摊着刚印好的财务附表,几页厚。欧丽华没急着起身,只把附表翻开,一页页顺过去。
  第三页,是参与企业资本结构和项目投资表。表格横向展开,条目精简。
  她的视线从上往下扫过。
  有些熟悉的老资金方还挂在各自账户上,可额度多多少少都收着。有的干脆冻结了短拆,名字还留着给外面看罢了。
  她扫到中间那排时顿了下:
  EASTWELL CAPITAL LIMITED
  结构渗透层级:二级
  财务责任分担:专项分账户(优先序列)
  那一栏信息已经不再是最初批的“临时协力”,而是已经摸到专项账户的优先序列了。
  这张表每月都要换几行名字,走的不少,顶上的也不缺。关键是谁留得干净,谁咬得久。
  要是行情好,轮不到这些新进来的线吃得这么快。可现在谁都紧,没得挑。
  两个月前,她只放进来一层。
  今天,这家公司离主账户,只隔一道门。
  到了那一层,钱怎么花、花给谁,连开口都得先看对方点不点头。
  最初是耀峰,批得急,只开了一条信用线。
  后来是东南地块的短期拆账,她本想转到中汇那边去压一压。但中汇报的融资成本太高,最后Eastwell主动降了一个点,附带法律服务一并打包。
  还有一次信海那边旧工业区的资产重组。她一开始没同意,但对方在半夜十点发来一封结构优化建议书,附了三页税务筹划模拟图。
  财务总监在会议上点得很明白:“这一口没人接的话,我们账面要动用的缓冲期就得再缩三周。”
  项目负责人没多说,只摊开合规风险页:“Eastwell这批报价留得很干净,落得稳,外部顾问也过审了。”
  到她这儿,点不点头,意义已经不大了。
  欧丽华靠回椅背,目光移到窗外。
  对企业来说,融资需要的不是好看,是稳定。
  Eastwell不多话,从不抢权限,结构规矩,连附带条款都比别人少。
  能做到这份完整,不是寻常水平的团队。
  最开始的西九龙,她就第一时间打过电话给女儿:
  “谁带进来的?”
  电话那头,沉纪雯的声音隔着夜里的风,缓了一拍才落下:
  “一个朋友,做事算稳。”
  她不是没想过再问细点。
  但她知道自己的孩子。性子强,不会轻易允许信不过的人帮助。
  更何况那时方案摆在那里,结构完整,条款清晰,挑不出毛病。
  如果连这种情况都要翻来覆去地查,她就不是在管控风险,而是在扼住合作。
  于是只留下一句:
  “好用就留着,别被咬回来。”
  那之后,每一单都不是欧氏主动提的,却也没有一单,欧氏真正拒绝得了。
  她知道资本是什么。她自己就是做这个出身的人。
  有些东西,是从你愿意让第一条通道开口的那一刻开始,就注定会留下来的。
  融资通道最怕的,不是砍不动的敌人,而是推不走的朋友。
  这句话,以前是她说给别人听的。
  书房里静得只剩鼠标滑动的声音。
  沉纪雯坐在桌前,左肩正对着开了一条缝的窗户,窗外风大,偶尔卷进来,吹得她有点冷,微微缩了一下肩。
  沉时安坐在对面,翻着资料,眼角余光瞥到她侧肩轻轻抖了下,问了句:“冷?”
  她正盯着屏幕看一篇论文读得全神贯注,听到只是随口应了一声。
  他没再问。从椅背上抽下一条灰蓝色的薄毛毯,起身,绕到她身后。
  下一秒,那条毛毯被轻轻地搭在了她肩上。
  不是随便一盖,是带着一瞬的调整,恰好从她左肩绕过,搭到右肩,再贴着脖颈,收得妥帖。
  动作不快,却极准。
  沉纪雯几乎要回头,却又没有。
  那毛毯带着他身上惯有的味道,干净、淡淡的冷香,混着一点咖啡气息,像是从他常穿的西装里带出来的。
  整个上半身,都被那股气息笼罩。
  他没有说话,只在她身后站了一秒。
  然后转身,走进厨房,几分钟后回来,把一杯温水放在她右手边的桌角。
  她没说“谢谢”。
  他也没开口。
  沉纪雯喝了一口水,驱了寒意,转头继续看电脑,却发现眼睛一行行扫过去,内容全浮着读不进去。
  那股味道没散,就在她皮肤上、呼吸里,甚至藏进她前襟里的缝隙。
  她轻轻动了动肩膀。
  沉时安坐回自己位置,手肘搭在椅背上,眼神不经意似地扫了她一眼。
  她侧着头,头发滑下来遮住脸,没看他。
  但他看得出她肩膀往里缩了一点,然后又悄悄松开。
  他没笑,也没说话。
  只是将一页纸翻过时,慢了半拍。
  她以为这就是结束。
  但他知道,这不是一次照顾。
  这是一层、又一层的渗透。
  她不会拒绝。因为他不做让她必须拒绝的事。
  但她会退。
  每一次,他靠太近,她就缩回去。
  但总有那么几秒,她是松的,放下防备的。
  他就是靠那几秒,一点一点将她的世界,改写成带他味道的模样。
  沉纪雯隐约觉得沉时安在这几个月里变了很多。
  不是外人能轻易察觉的那种改变。
  他一如既往守分、有礼,连嗓音也维持着那种不急不缓的克制感。
  可有些细节,在悄悄变化。
  他看人的方式不一样了。
  以前他低头听话,眼神始终平顺。现在,他看她的时候,会停顿一瞬,像是在计算什么。
  那目光带着某种从容而隐秘的探查。不动声色,却总能在对上视线的那一秒,让她心口有一点微妙的紧。
  有时候他们也会去超市买点简单的菜,回家做沙律。他切好蔬菜后会递给她拿去拌,指腹偶尔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背,像是不经意,却慢了一拍才收回去。
  还有一次,两人一起在外吃了饭才回家。
  她先进了电梯,他随后跟进来,没有离得太近,只是站在她斜后侧半步的位置。
  那距离没有越界,却让她在数秒间突然意识到,这电梯里的空间似乎比平时更窄了一点。
  他没说什么,也没靠近一步,但她还是往前挪了半寸。
  然后,电梯门开了。
  他抬脚先行,走出那片短促的暧昧。
  她没有多想。
  只是每次他递水给她时,那双手总在她下意识接过前,就停在那里,等她的反应。
  他从不说什么挑明的句子,只笑一下,慢条斯理地说:“怎么?怕我烫到你?”
  语气里甚至没有调情的意味,更像是他在研究她的每一丝神经反应。
  而她竟然会脸热。
  她不知道是因什么热的。
  有时候被他用冷淡的眼神扫过,自己竟然还会有些心慌。
  沉纪雯把这些变化归结为成年后的性别界限被拉清了些。
  毕竟弟弟已经长大,不再是那个需要被保护的男孩,而是一个气场压得住人的男人。
  可沉时安看得清清楚楚。
  她眼神闪躲时,哪一边先偏开;她被注视太久时,那根颈侧的筋会先绷紧。
  如果不是刻意防备,她是不会那样整整两周都避开和他同一个时间出厨房的。
  如果他努力过,她依旧对他无法产生感情,那么他会退,会收手,不再尝试。
  但她并不是没有感觉。
  只是她从不承认,也不会允许自己意识到。
  她每次冒出一点情绪,哪怕是一秒的失神、一声迟疑的笑、一次不经意的凝视,下一秒就会像触电似的退回去,躲进那个姐姐的外壳里。
  那个壳,坚硬、合礼、毫无破绽。
  他撬不动。